1990年，英格兰足坛老板们终于想赚钱了

首届英超转播权之争，默多克遭遇“抢劫”

1992年5月18日凌晨4点多，在高达24层、可以俯瞰纽约中央公园的罕布什尔大厦里，一间寓所的电话铃声响起，惊醒了赫赫有名的世界传媒巨头。睡得昏昏沉沉的默多克拿起话筒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有个人在5 000多千米之外大喊：“我们还要追加3 000万英镑。”凌晨这个时候，那么大的声音实在让人耳朵有些受不了，但默多克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带着厚重鼻音的人是萨姆·奇泽姆（Sam Chisholm），他出生于新西兰，脾气乖戾。默多克安排他掌管英国天空广播公司，希望他能扭转乾坤。英国天空广播公司是英国的付费电视网络，当时刚刚起步。在谈判桌上发难的是英格兰顶级足球俱乐部的老板们，他们正在出售赛事的电视实况转播权。对默多克来说，追加3 000万英镑已经超出他的承受范围。

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深吸了一口气。过去几个月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为了扭转位于洛杉矶的福克斯广播公司的颓势，他2月就开始亲自挂帅。就在几周前，他还急着进行两年期再融资，一心想让公司摆脱债务危机，避免自己的新闻集团（News  Corporation）的报刊业务被清算。一直以来，他都想让英国天空广播公司在英国有所发展，可惜总是徒劳。他感觉所有这些严峻的考验让自己一下子老了20岁。

“可以吗？”奇泽姆问道。

默多克长出了一口气。他之所以那么想让英国天空广播公司取得成功，是因为他不仅早已在该公司砸了20亿英镑，而且想用英国天空广播公司来让伦敦晚宴上那帮讨厌的家伙闭嘴。在各种社交场合中，那帮家伙总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英国的电视台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但其实这个国家的电视台只有可怜兮兮的4个频道，其中至少有两个频道似乎永远在播放斯诺克台球。默多克已经不想再与他们争论。他很清楚世界上最出色的电视台应该是什么样，他在美国的家中每晚都能收看这家电视台的节目——更多的频道、更强的吸引力，而且绝对不会播放该死的台球。

尽管默多克花了大钱，但英国观众还是不能完全接受他的卫星电视节目。推出付费电视网络5年之后，英国天空广播公司每周仍然亏损100万英镑，订购用户数距离保本还差50万户。现在，奇泽姆要默多克再拿出3 000万英镑来争夺一个体育赛事的转播权，而默多克本人对那项体育运动压根儿就不感兴趣。英格兰足球值这个价吗？默多克在心里盘算着，眉头紧皱。如果是几年之后，对默多克来说，多花几千万美元购买一流的体育节目压根儿就不是事儿。1997年，默多克花了约50亿美元购买体育赛事转播权，高调地同NFL、北美职业冰球联赛（NHL）、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MLB）和美国大学生体育协会（NCAA）的大学生橄榄球联赛签订了巨额转播合同。但在1992年5月的那天凌晨4点，为了击败对手的抬价而多花一大笔钱去购买英格兰足球比赛的电视转播权？这似乎还是要多花些心思想一想才能做决定，这个主意实在让人感觉荒唐。事实上，他甚至都不喜欢英格兰足球这项运动。然而，直觉告诉默多克，如果说英国天空广播公司能靠什么走上发展之路，那就是足球赛事的实况转播。与其他人相比，默多克尤其懂得体育运动对于举步维艰的企业意味着什么。

1969年，默多克收购了摇摇欲坠的《太阳报》，并快速将它打造成走大众路线的八卦小报，每天传播着粗俗的八卦新闻。《太阳报》上经常有袒胸露背的模特，它的足球新闻至少占12个版面。3年后，这份报纸已经成为英国最畅销的日报。那么，足球可以再次拯救默多克吗？关于能否利用足球这项运动的人气吸引更多中产阶级用户，默多克和奇泽姆已经商讨过多次，那么他们究竟愿意为这场赌局下注多少呢？

在接到凌晨那个电话的前几天，奇泽姆开始怀疑英国天空广播公司是否真的有财力购买转播权，他想或许是时候停止追问了。英国天空广播公司的顾问公司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已经针对这起自杀式报价发出警告，认为合同条款过于荒谬，不可能给公司带来经济效益。

“那怎么决定呢？”奇泽姆催促道。

默多克沉默了一会儿，在脑子里把各种方案又重新过了一遍。现在不用打电话给英国天空广播公司的主管或其他身处伦敦的董事会成员了，他们的意见以后再说吧，奇泽姆还在电话那头等着。默多克在心里权衡着。这个决定将会颠覆英格兰足坛，重新定义全球的传媒版图。在曼哈顿的黎明到来之前，一切都归结到一个简单的问题：他最多能出多少钱？

英国独立电视台会前改变规则

同样是1992年5月18日，里克·帕里（Rick Parry）也在心里思量着同一个问题。他站在伦敦西部一家高档酒店的大堂里，腋下夹着一摞文件，手里还拿着一个密封的信封，脸上满是疲倦和困惑。

帕里那天上午来到兰卡斯特盖特酒店，等待着自己职业生涯最重要的时刻，这大概也是自1863年以来英格兰足坛最重要的时刻。1863年，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一群毕业生在科芬花园酒馆里碰头，商讨足球比赛规则。帕里这一天之所以来到酒店，是为了敲定新联盟的计划，该联盟脱离了原有的联赛体系，由英格兰著名的职业足球俱乐部组成，并且很快将成为全球体育界人气最旺的企业。整个计划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敲定，然后光辉万丈的新未来就能开启了。按照计划，帕里上午10点将在楼上的会议室里面对22位球队老板发言，就这家新公司应该将电视转播权出让给哪家广播公司阐述自己的意见。这群老板中有白手起家的百万富翁，有三流的商业大亨，也有花钱如流水的企业家。

在电视转播权这件事上，没有哪一点是不重要的。十几年来，英格兰足坛的管理者们一直在为球赛如何进行电视转播、何时转播，以及在哪个电视网进行转播等问题争论不休。最重要的问题是电视网应该出多少钱来购买转播的特权。这22位老板在任何事情上都难以形成一致意见，但为了一次性解决电视转播的问题，他们决定搁置分歧，联合起来。这次的共同努力将会颠覆英格兰足坛100多年来的架构，迫使易怒的英格兰足球管理机构提起法律诉讼，令对立媒体谴责新联盟贪得无厌，甚至掀起英国球迷的大规模反对。

现在，在为期两年的秘密会议、法庭舌战，以及帕里20年会计师生涯都没有经历过的熬夜加班之后，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即将完成收尾工作，迎接他们所创建的英超联赛。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为英超联赛的第一个赛季选择一家广播公司。英国独立电视台（ITV）提交了方案，默多克的英国天空广播公司也提交了计划书。无论选择哪一家，球队的收入都将创造新的纪录。

作为新英超联盟的首席执行官，帕里的任务就是要就接受哪家广播公司的报价向老板们提出建议。英超联赛究竟会如何发展？在当时，要论谁对这个问题了解得最透彻，那么当属帕里。几个月来，他一直在同两家广播公司的核心人物进行商讨。在那几周里，他一直在计算各种数字。前一天晚上，他还在酒店房间里熬夜，花了几个小时起草第二天上午的发言材料。但现在，事关数亿美元，而且几十分钟后就要开始发言了，帕里突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约翰·昆顿（John Quinton）透过眼镜镜片看到了大堂另一头的帕里，于是走了过去。昆顿曾经是巴克莱银行的掌舵人，刚刚出任英超联盟的主席，他看上去有点儿困惑不解。“怎么了？”昆顿问道。帕里耸耸肩，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他还有20分钟时间来整理思绪。

整件事情之所以有了变数，是因为有人破坏了游戏规则。昨天晚上，在两家广播公司最终的报价锁定之后，帕里完成了发言材料后才睡觉。当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英国天空广播公司将会是英超联赛的第一个电视合作伙伴，他们的报价是每年4 450万英镑，比英国独立电视台高出1 250万英镑。此外，英国天空广播公司承诺播出更多赛事，提供更好的时段，将足球赛事直播打造成真正的电视产品。英国天空广播公司与英国广播公司（BBC）有合作，这意味着在英国任何人只要有台电视机，就可以收看赛事集锦节目。帕里的这个决定相当明确。

或者更确切地说，在那天上午9点之前，他的决定非常明确。9点刚过，曾经的足球记者、现在的英国独立电视台足球节目负责人特雷弗·伊斯特（Trevor East）来到兰卡斯特盖特酒店，手里拿着24个封好的信封，里面装着英国独立电视台的竞价方案，此时已经超过了最终的报价时间。只要那22位球队老板中有人来到酒店，他就把信封递上去。

帕里看着手里的信封，摇了摇头，这完全不合乎规则。此前，他亲自告知竞标各方，他们要在5月14日，也就是4天前提交最终报价，并且向俱乐部主席们进行陈述。不过，昆顿早已提醒过他要警惕这类节外生枝的事情。“这里没有什么规则，”昆顿说，“只要干掉对手，将对手挤出谈判桌，坚持到最后的就是赢家。”帕里现在要怎么做？他不能毁掉谈判。合同标的有几千万美元，而且赛季在3个月后就要开始了。如果他试图否决英国独立电视台的新报价，可能等不到联赛开始就会丢掉工作，而他曾经为了联盟的成立那么卖力工作。而且，球队老板们现在已经都看到新报价了，他们已经知道，有更多的钱在等着他们。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帕里理所当然做了一件事情。他打电话给奇泽姆，请他针对竞标对手的出价再次报价。“该死，”奇泽姆回答说，接着冒出了一连串更加难听的话，“我等会儿给你回话。”

帕里只能站在酒店大堂中央等着奇泽姆回电话。尽管事情现在实在是一团糟，但他什么都干不了，只能等着。“今天的会议只能推迟了。”他对昆顿说。

整件事的发展完全不符合帕里以往的工作节奏。他是会计师出身，曾经就职于安永会计师事务所，一直以注重细节为豪。他工作兢兢业业，会熬夜阅读英格兰足球总会（Football Association，简称英足总）的比赛规则手册，让自己浸淫在足球运动百年以来错综复杂的管理规则中。那个手册堪称英格兰税法的足球版。他不喜欢任何“惊喜”，可是自格雷厄姆·凯利（Graham Kelly）说服他进入足坛以来，“惊喜”从来没有中断过。凯利是他在会计师领域的老熟人，现在掌管着英足总。

顶级俱乐部决心要“独立”

一切要从1990年的第一次谈话说起。当时凯利告诉帕里，部分顶级球队在密谋脱离原来的英格兰足球联盟（Football League），组建新的联盟。英格兰足球联盟是一个古董级联赛体系，英格兰足球在这一体系下已经运行了上百年。在这个体系中突围势必会与足球联盟在法律和组织架构上发生冲突，因为顶级足球俱乐部与英格兰其他职业足球俱乐部的关系十分紧密，由92个职业足球俱乐部组成的四级联赛体系将它们捆绑在一起，而这四级联赛还只是英格兰庞大的足球系统的顶层部分，在这之下还有7 000多支球队组成的数十个半职业联赛和业余联赛。由此可见英格兰足球联盟影响力之深远，在你家门口酒馆里喝酒的那11个人可能就组成了某个球队。至少从理论上来说，只要投入足够长的时间，赢得足够多的晋级机会，任何足球俱乐部都可能攀上金字塔的塔尖。这就是英格兰足球自1899年以来的生态系统，它是一座体现维多利亚时期英国秩序感的丰碑。

在20世纪90年代之前，没有人想过要去进行任何改变。然而，顶级俱乐部的野心日增，认为英格兰足球联盟的其他成员是个累赘。从在球衣背面印上名字到延长中场休息时间，每次不管顶级俱乐部想做什么，总有人出于自身利益寸步不让，他们感觉忍无可忍。为什么英格兰前景最光明的球队要把自己的未来与那些龟速前行的球队绑在一起？于是，这些顶级俱乐部就想让金字塔的塔尖脱离塔身，让下面的部分自生自灭。

单单这个想法就已经骇人听闻，为了保密，凯利约帕里见面时不得不尽量小心，他甚至没有让帕里来伦敦。凯利告诉帕里，他们可以在曼彻斯特的米德兰酒店碰头。那家酒店很不起眼，是秘密会谈的理想地点。这个地方的确是开会商讨足球问题的理想场所，只是有一个小问题，那就是其他人也会有类似的想法。所以当凯利和帕里同时出现在餐厅时，他们发现英格兰足球联盟的官员也选择了这个地方来举办自己的圣诞派对，这些人可是他们想要摆脱的人啊！

这类“惊喜”已经成为帕里在足坛工作时的常态。在另一次秘密会议上，热刺时任老板欧文·斯科勒为了躲开在前门等着的英国媒体，不得不从厨房窗户偷偷爬出去。站在兰卡斯特盖特酒店的大堂里时，帕里心想，他本不应该认为英国独立电视台会这样善罢甘休。帕里又看了一下手表。他有时也会像当时这样，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加入这么荒谬的一家公司，更不知道自己还会成为首席执行官。

帕里在1979年加入阿瑟·扬会计师事务所利物浦办事处，担任会计师，最终升至高级管理顾问。后来，曼彻斯特异想天开，想在英国这座降雨量最大的城市举办1996年的夏季奥运会。帕里这个土生土长的英国西北部人被借调到市申奥小组。曼彻斯特的奥运梦很快就破灭了，但帕里在申奥小组的出色表现让他进入了英国体育上层人物的圈子。在那个世界里，他遇到了一群雄心勃勃的年轻商人，一心想实现一个堂吉诃德式的目标。

他们想靠英格兰足球赚钱。

节选自《英超联盟》，未完待续